2020年9月5日第235期 总718期
忍者文身，本名李旭，河北滦州人，自1990年始，先后在《现代工人报》、《河北工人报》、《唐山晚报》、《唐山劳动日报》、《燕赵晚报》、《晚晴报》、《通俗文艺报》、《西藏青年报》、《京西文学》、《城市人》、《杂文界》、《唐山文学》、《故事会》、《上海故事》、《三月三》、《椰城》、《民间故事》、《故事世界》、《百姓故事》、《古今故事报》、《故事报》等报刊杂志发表小小说、故事百余篇，并有作品被选录《小小说选刊》、《青芥末丛书》、《通俗故事丛书》。现从事纹身职业。
（文接昨日）人鬼情缘
赵大宏嘴说“我的事自有办法解决”，其实，他也没啥好办法——前后一千两银子，他砸锅卖铁也凑不上这个数啊！赵大宏替人讨债多年，还是第一次把雇主的钱给搭进去，但他并不后悔。
赵大宏先回到家里，洗把脸、换了身衣服，然后把压箱底的所有积蓄都拿了出来——因他平日里大手大脚惯了，家里也没多少积蓄，于是，出门又找朋友们七凑八凑，把“驴屎马尿”都打扫到一起了，也还不到二百两银子。爱咋咋地吧！赵大宏找来一块红布，包着这些银子就去了雇主家。
雇主姓孟，在滦州城也是数得着的财主，他已听说了赵大宏仗义疏财的壮举——虽然那“财”是他孟财主的，但他非常钦佩赵大宏的为人，因此，当赵大宏跪下向他请罪时，他赶忙将赵大宏扶了起来。落座后，两个人越聊越投机，大有相见恨晚之感，结果，孟财主不但没向赵大宏要钱，还拉着他磕头拜了把兄弟，并且大摆酒席以示庆贺。
赵大宏酒足饭饱后，回到自己家里倒头便睡。不知过了多久，赵大宏仿佛听到“哗啦哗啦”地撩水声，他睁眼一看，竟发现有个人正在昏暗的灯光下为自己洗脚呢！“你是谁？！”赵大宏猛然翻身坐了起来。
那人抬起头来，甜甜地一笑说：“大哥，你不认识我了？”
赵大宏定睛细瞅，心里一惊道：“是你？孙小翠！”
孙小翠站起身来，笑得更甜了：“正是我，大哥。不过，你千万不要害怕，我虽然是鬼，但绝对不会害你的，我是特意来报恩的。”
“我没……没……害怕。”赵大宏不自然地笑了笑，又抬屁股往炕里挪了挪，“来，坐、坐，嘿嘿。”
孙小翠乖乖地坐到炕边上，娇羞地瞅着跳跃的烛火不吭声。赵大宏这才发现：孙小翠在烛光的映衬下，小脸蛋儿白里透红，大大的眼睛、挺俏的鼻子、红润润的小嘴唇，真是越看越好看、越看越爱看！他不禁痴痴地叫了声:“小翠！”说着，就将孙小翠的一双小手捧在了手心里……
从此以后，孙小翠每天夜间都来到赵大宏家里，又帮他做饭又帮他洗衣，两个人总是有说不完的甜言蜜语。
这天晚上，孙小翠又来了，却是眉头紧锁、满面愁容，赵大宏忙问怎么回事，孙小翠含着泪道出了原委。原来，巩庆带着人又去找她麻烦了，说孙小翠给他的五百两银票是人世的钱币，在阴间无法流通。孙小翠说又给了他儿子巩势利五百两，巩庆却说他没看见，反正他的钱已经被黑白无常当作假币给没收了。赵大宏一听，肺都气炸了：“这个不是人揍的老王八蛋！纯属胡说八道，他这是成心找茬儿呢，别怕他！”
孙小翠说：“大宏哥，生气也没用，阴间比阳世还黑暗。老巩庆有钱有势，早已买通了地府的大小鬼神，我一个弱女子怎么能斗得过他呢！”赵大宏一想也是，罢罢罢，忍了吧!他就好言安慰孙小翠，说明天就去给她坟前烧纸钱，让她趁早摆脱巩庆的纠缠。
天刚亮，赵大宏就骑马买了一大堆纸钱，在孙小翠的坟前烧了一个多时辰。赵大宏站起身来时，松了一口气，心想：这回总算把这事了结了。
没想到，天一擦黑孙小翠就跑来了：巩庆又变卦了，说这事都拖了这么长时间了，给钱已经不好使了，况且他家也不缺钱，除非孙小翠肯嫁给他。
“放他娘的狗臭屁!”赵大宏都快气疯了，他拉着孙小翠的手来到院子里，两人骑上马就冲了出去。
他俩来到横山脚下的巩家坟地，赵大宏抬手指点着巩庆的坟头就骂开了：“老狗日的巩庆！你给老子听着：凡事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，你他娘的得寸进尺、给脸不要脸！事先也不在滦州城里打听打听，我赵大宏是好欺负的吗？老子今天告诉你，孙小翠是我的女人了，你他娘的再敢打她的歪主意，我就平了你的坟头，把你个老棺材瓤子扒出来挫骨扬灰！”赵大宏越骂越来气，一脚就把巩庆的墓碑踹倒了，还不解气，干脆对着那倒下的墓碑泚了泡尿。
赵大宏是解气了，可第二天晚上，孙小翠却没有按时出现，赵大宏急的坐卧不安、心焦如焚。眼看着快到半夜了，孙小翠却还没有来，赵大宏愈感不妙，在家里再也呆不下去了，背上钢刀、骑着马飞奔而去。
赵大宏来到孙小翠的孤女坟前，趴在坟头上就喊开了：“小翠！小翠!我是你大宏哥呀，你怎么了，怎么没去看我呀？你让哥哥等得好苦哇……”可是，任凭赵大宏千呼万唤，坟内的孙小翠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。不知过了多久，赵大宏喊累了，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。
突然，孙小翠披头散发、血迹斑斑地出现在赵大宏眼前：“大宏哥，快来救救我呀！”
赵大宏还没反应过来，斜刺里闪出一个青面獠牙的厉鬼，举起皮鞭照着孙小翠就是一顿猛抽。老巩庆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，恶狠狠地喊：“打！使劲打！给我往死里打！”
“小翠！”赵大宏一挺身跳了起来，顺势抽刀在手，可定睛细看时，却发现原来是场恶梦。此时，东方发白，赵大宏的心里也明白了：小翠一定是落在了巩庆手里，饱受折磨又脱不了身，这才托梦给他的。
“老王八蛋，我非把他扒出来剁成肉酱不可!”赵大宏愤愤地骂着，飞身上马朝着巩家坟地奔去。
为情舍身
赵大宏骑着马一路狂奔，冷风一吹，头脑也渐渐冷静下来，他想：即使把巩庆那老狗的尸体扒出来、剁碎了又有何用？他的鬼魂在阴间照样横行霸道，对小翠也会变本加厉地报复。事已至此，倒不如矮下身来去求求巩势利，让他在他爹坟前讲讲情，抬手放过小翠。巩势利若能答应，提啥条件自己都认——为了小翠，豁出去了！想到此，赵大宏调转马头，直奔滦州城里而去。
赵大宏来到巩府，把请求一说，管家让他在院子里等着，自己去跟主人禀报。赵大宏等啊等啊，过了很长时间也未见巩势利出来。他正觉奇怪，忽然从大门外涌进来十多个捕快，不由分说就把他绳捆索绑了，然后推推搡搡地带回了滦州衙门。
原来，这都是巩势利在背后使的坏。当他得知赵大宏的来意后，心想:你小子前些天叫着号地跟我作对，我想收拾你还找不着机会呢，没想到你自己还送上门来了，今天我就让你明白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！想到此，巩势利就在管家耳边交代了几句。管家听命，悄悄从后门出去，直接到滦州衙门找跟巩家沾亲的那位通判，把巩势利的意思一说，又塞了一沓银票，通判自然是满口答应。
柴知州得了好处，就给赵大宏定了“擅闯民宅、持刀行凶”的罪名。赵大宏高喊“冤枉”，结果，被一顿板子打得皮肉开绽，然后投入大牢。后来，还是孟财主得知消息后，不惜重金把赵大宏赎了出来。
孟财主将赵大宏接到自己家里养伤，赵大宏却怎么也躺不下去，他心里惦记着孙小翠。在床上翻了几个“肉饼子”后，赵大宏一跃而起，跳下床“扑通”一声就给孟财主跪下了：“大哥，您对小弟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也还不清，只有来世当牛作马再报答您了！”
孟财主赶忙伸手相搀道:“贤弟，快快请起！你我亲如一家，何必如此客套？”
赵大宏却死活也不肯起来，说：“大哥，小弟再恳求您两件事，您先答应了我，我才能站起来。”
孟财主说：“只要愚兄能办得到的，甭说两件事，就是十件二十件我也答应你！”
赵大宏这才站起身来，道出了自己的请求：第一，求孟财主照顾小翠娘后半辈的生活。孟财主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。但第二件事刚出口，孟财主就说什么也不肯答应了。赵大宏重又跪到地上，磕头如同鸡鹐碎米，说若不答应就磕死在大哥面前。孟财主迫于无奈，叹了一口气说：“好吧，我答应你！不过，为了稳妥起见，我须请个占卜大师为你安排一下。”
一大早，赵大宏带着锹镐来到横山脚下，在孙小翠坟墓的不远处开始刨土，孟财主带两个家丁帮赵大宏从滦河里挑水。由于横山土色赤沙少，遇水粘性极大，风干后坚硬如石，还不开裂，所以，赵大宏就用这土和泥，然后塑成一个个与自己身高相仿的勇士，手拿各种兵器，看上去威风凛凛、杀气腾腾。
赵大宏除了喝水、吃饭外，几乎一刻不停地塑泥像，终于在第三天后塑完了二十六名勇士，加上赵大宏和孙小翠，整整二十八名。这正是按照占卜大师的指点，与天上的二十八星宿相应。因为这二十八星宿代表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，东主木、西主金、南主火、北主水，再用横山之土中和，五行就全了，到了阴间也就无所畏惧、所向披靡了。
赵大宏先到滦河里洗了个澡，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，然后给孟财主磕了三个响头，这才回到那些泥像中间。
赵大宏望望头顶的苍天，又瞅瞅身后的横山，然后咬咬牙，毅然从腰间拽出一把利刃，对准自己的左手腕深深地划了一下，刺眼的鲜血立时“嘀嘀嗒嗒”地滚落下来。他快速将自己的鲜血挨个儿甩在周围那些泥像的身上，边甩边念叨着：“兄弟们，跟我一起去除妖啊！兄弟们，跟我一起去除妖啊 ”
当所有泥像都沾染了血迹后，赵大宏身上的血也快流干了，他这才踉踉跄跄地来到孙小翠的坟前:“小翠，你别怕，哥哥救你来了！”话刚说完，便一头栽倒在孙小翠的坟上，当场气绝身亡。
赵大宏对孟财主讲的第二件事就是他要为情舍身，求孟财主将他和孙小翠合葬在一起，永不分离。孟财主流着泪命人照办了，并且把那些沾着赵大宏血迹的泥像也埋在两人左右，祷告他们在阴间能杀出一个清平世界。
后来，滦州一带每当有人去世时，亲人们都喜欢在赵大宏取土塑像的地方取些粘土，捏几个泥人儿陪亡者下葬。据说，捉鬼避邪相当灵验。
再后来，取土的人越来越多，这里便形成了一个大坑。每年春天，坑里一下子开满各种颜色的无名小花，微风一吹，老远就能感到异香扑鼻。
附 记
多年以后，小翠爹竟然从南方回来了。他当年掉进滦河后，顺着河水漂入渤海，幸被一艘渔船所救。他明白自己闯了大祸，就没敢急于返乡，而是随着渔船撒网捕鱼，四海为家。经过多年打拼，如今也成了财主。
小翠娘还活着，她流着泪对小翠爹讲了这些年的辛酸往事。小翠爹跑到横山，在赵大宏和孙小翠的坟前打着滚儿地嚎哭，见者无不落泪。
后来，小翠爹花钱往那大坑里放了水、养了鱼、种了莲花，又围着大坑栽了一圈儿杨柳树，供滦州百姓们游玩。并且，他还给大坑起了个好听的名字，叫作“情义坑”。
（全文结束）注：本文曾发表于2018年10月第19期《故事会》，原名《情义坑》。